国产视频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亚洲视频精品_国产精品 日产精品 欧美精品_亚洲精品欧洲精品

機構簡介
機關黨建 機關黨建
廉潔文化建設
精神文明建設

黃玉順 | 竇漪房:以道兼儒的漢代女哲

來源:《衡水學院學報》作者:黃玉順 2025-07-02 10:01

  【提要】西漢女杰竇漪房(竇太后)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女哲。在漢初的“黃老之術”思潮中,特別是從景帝時期崇尚“黃老”道家到武帝時期“獨尊儒術”的官方學術轉向中,竇漪房的思想發揮了重大的影響。竇漪房的哲學思想,不僅有“以道排儒”的一面,還有“以道兼儒”的一面,據此提出“親親、尊尊,其義一也”的命題。此外,竇漪房提出的“人生各以時行”命題,也具有重要的哲學意義。

  【關鍵詞】竇漪房;女哲;以道兼儒

  漢初的官方政治哲學采用“無為而治”的“黃老之術”,有兩位女性發揮了重大的作用和影響,那就是漢高祖劉邦的皇后呂雉和漢文帝劉恒的皇后竇漪房。司馬遷說:“呂權大寶,竇喜玄言。”這里的“大寶”謂其權勢,“玄言”即指黃老之學。這句話是“互文”的表達方式,即呂雉和竇漪房二人都“權大寶”而“喜玄言”。

  關于呂雉思想及其作用,史書評價極高:司馬遷說“孝惠皇帝、高后之時,黎民得離戰國之苦,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,故惠帝垂拱,高后女主稱制,政不出房戶,天下晏然,刑罰罕用,罪人是希,民務稼穡,衣食滋殖”;班固也說“孝惠、高后之時,海內得離戰國之苦,君臣俱欲無為,故惠帝拱己,高后女主制政,不出房闥,而天下晏然,刑罰罕用,民務稼穡,衣食滋殖”。可惜史書沒有記錄呂雉本人關于黃老之術的具體言論。

  竇漪房(?—前135年),姓竇,名漪房(或名猗房、猗),清河觀津(今河北省衡水市武邑縣)人,漢文帝劉恒的皇后;早年入宮伺候太后呂雉,稱“竇姬”;兒子漢景帝劉啟繼位,尊為皇太后,史稱“竇太后”;孫子漢武帝劉徹繼位,尊為太皇太后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竇太后,趙之清河觀津人也。呂太后時,竇姬以良家子入宮侍太后。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,各五人,竇姬與在行中。……至代,代王獨幸竇姬,生女嫖,后生兩男。……孝文帝立數月,公卿請立太子,而竇姬長男最長,立為太子。立竇姬為皇后。

  鑒于“竇姬以良家子入宮侍太后”,竇漪房的“黃老”思想顯然受到過呂雉的直接影響,兩人的思想一脈相承;但與此同時,竇漪房的思想又有其獨特之處,特別是其“以道兼儒”的思想傾向(詳后)。

  作為政治人物,史書對竇漪房的評價頗有負面之詞。不過,竇漪房的學術思想,特別是在黃老之學與儒學的關系問題上,卻對漢代學術產生了不可忽視的重大影響,理應加以客觀的述評。

  一、竇漪房與漢初“黃老之術”

  竇漪房對漢代思想學術發揮影響的時段,是在景帝、武帝之間,這正是漢代官方學術從“黃老之術”轉向“獨尊儒術”的關鍵時期。

  (一)漢初的儒道并用

  學界的普遍印象,漢初的官方學術乃是黃老之學,而非儒學。班固指出:“高祖撥亂反正,文景務在養民,至于稽古禮文之事,猶多闕焉。”

  因此,漢初的重要謀臣,往往信奉黃老之術。例如漢代開國功臣、丞相陳平,據《史記》載:“陳丞相平少時,本好黃帝、老子之術。”《漢書》亦載:“陳平……少時家貧,好讀書,治黃帝、老子之術。”還有同為漢代開國功臣、“蕭規曹隨”擔任丞相的曹參,輔佐惠帝,亦用黃老之術。《史記》記載“曹參薦蓋公言黃老”,如下:

  孝惠帝元年,除諸侯相國法,更以參為齊丞相。……天下初定,悼惠王富于春秋,參盡召長老諸生,問所以安集百姓如齊故俗,諸儒以百數,言人人殊,參未知所定。聞膠西有蓋公,善治黃老言,使人厚幣請之。既見蓋公,蓋公為言治道貴清靜而民自定,推此類具言之。參于是避正堂,舍蓋公焉。其治要用黃老術,故相齊九年,齊國安集,大稱賢相。

  蓋公,漢初學者,生平不詳。據《史記》載:“樂臣公學黃帝、老子,其本師號曰河上丈人,不知其所出。河上丈人教安期生,安期生教毛翕公,毛翕公教樂瑕公,樂瑕公教樂臣公,樂臣公教蓋公。蓋公教于齊高密、膠西,為曹相國師。”

  但事實上,從漢高祖到漢文帝,漢初并非純用黃老之道,而是儒、道并用。據《漢書》載:

  及高皇帝誅項籍,引兵圍魯,魯中諸儒尚講誦習禮,弦歌之音不絕,豈非圣人遺化好學之國哉?于是諸儒始得修其經學,講習大射鄉飲之禮。叔孫通作漢禮儀,因為奉常,諸弟子共定者,咸為選首,然后喟然興于學。

  漢興,言《易》自淄川田生;言《書》自濟南伏生;言《詩》,于魯則申培公,于齊則轅固生,燕則韓太傅;言《禮》,則魯高堂生;言《春秋》,于齊則胡毋生,于趙則董仲舒。

  顯然,“秦火”之后,儒學的復興從漢初即已經開始。這是后來官方思想得以轉向的學術準備,也是竇漪房能夠“以道兼儒”的學術思想背景。當然不可否認,當時的主流學術確屬黃老之學。

  (二)竇漪房與景帝時期的黃老思潮

  自從丈夫文帝駕崩、兒子景帝繼位,竇漪房就掌握了中央帝國的實際權力,主持貫徹黃老之術的思想路線。景帝對黃老之術的尊奉,顯然是受到母親竇漪房的影響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竇太后好黃帝、老子言,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《黃帝》《老子》,尊其術。

  這里“帝”指竇漪房的兒子漢景帝,“太子”指后來的漢武帝,“諸竇”指竇氏家族。《黃帝》泛指漢初流行的黃老學派著作。當時皇室、外戚都“不得不讀”黃老學派的著作,可見竇漪房的權勢、以及她對當時官方學術的影響之大。

  當然,竇漪房的黃老思想也受丈夫漢文帝的影響,可謂“夫唱婦隨”:

  孝惠、呂后時,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。孝文時頗徵用,然孝文帝本好刑名之言。及至孝景,不任儒者,而竇太后又好黃老之術,故諸博士具官待問,未有進者。

  這就是說,到漢景帝的時候,竇漪房就成了黃老思潮的主導者。

  竇漪房對漢代學術的影響,涉及景帝、武帝兩朝。東漢樊準曾經這樣評論:“昔孝文竇后性好黃老,而清靜之化流景武之間。”這就是說,竇漪房的黃老思想,影響所及,從景帝時期一直延伸到武帝時期。

  (三)竇漪房與武帝時期的學術轉變

  到武帝時,學術開始發生徹底的轉向,開啟了“獨尊儒術”的歷史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及今上(武帝)即位,趙綰、王臧之屬明儒學,而上亦鄉(向)之,于是招方正賢良文學之士。

  趙綰,申培的弟子,治《詩》,漢武帝時官拜御史大夫,推行儒術;后因與王臧上書,勸諫武帝不要再向竇漪房請示奏報,而遭罷官,最終死于獄中。王臧(?—前139年),蘭陵(治今山東省臨沂市蘭陵縣西南)人,申培的弟子,漢武帝時官拜郎中令,貶斥黃老,推行獨尊儒術,與趙綰建議立明堂、封禪等事;因與趙綰上書武帝,建議不再向竇漪房奏事,被竇漪房罷免、下獄,死于獄中。

  不過,漢武帝所倡導的這種學術轉向,一開始并不順利,受到竇漪房的強力阻遏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元年,漢興已六十馀歲矣,天下乂安,薦紳之屬皆望天子封禪改正度也。而上鄉(向)儒術,招賢良。趙綰、王臧等以文學為公卿,欲議古立明堂城南,以朝諸侯。草巡狩封禪改歷服色事未就。會竇太后治黃老言,不好儒術,使人微得趙綰等奸利事,召案綰、臧,綰、臧自殺,諸所興為者皆廢。

  這就是說,在竇漪房的干預下,武帝、趙綰、王臧等草擬的“巡狩封禪改歷服色”等計劃歸于失敗。

  趙綰、王臧都是申培的弟子。申培,西漢儒家學者,生卒不詳,魯(治在今山東曲阜一帶)人,姓申,名培,亦稱“申培公”“申公”,今文《詩》學“魯詩學”開創者。關于申公,據《漢書》載:

  武帝初即位,(王)臧乃上書宿衛,累遷,一歲至郎中令。及代趙綰亦嘗受《詩》申公,為御史大夫。綰、臧請立明堂以朝諸侯,不能就其事,乃言師申公。……申公時已八十馀,老,對曰:“為治者不在多言,顧力行何如耳。”是時上方好文辭,見申公對,默然。然已招致,既以為太中大夫,舍魯邸,議明堂事。太皇竇太后喜《老子》言,不說(悅)儒術,得綰、臧之過,以讓上曰:“此欲復為新垣平也!”上因廢明堂事,下綰、臧吏,皆自殺。申公亦病免歸,數年卒。

  新垣平(?—前163年),西漢趙人,以望氣之術蠱惑漢文帝,由此貴幸,官至上大夫;后經丞相張蒼、廷尉張釋之查實,使人上書告其所言皆詐,判大逆不道,滅三族。竇漪房指責武帝:“你想重蹈新垣平蠱惑天子的覆轍嗎!”

  另據《史記》記載:

  魏其(竇嬰)、武安(田蚡)俱好儒術,推轂趙綰為御史大夫,王臧為郎中令。……太后好黃老之言,而魏其、武安、趙綰、王臧等務隆推儒術,貶道家言,是以竇太后滋不說(悅)魏其等。及建元二年,御史大夫趙綰請無奏事東宮。竇太后大怒,乃罷逐趙綰、王臧等,而免丞相、太尉。

  竇嬰(?—前131年),西漢大臣,字王孫,清河觀津(今河北衡水武邑縣)人,竇漪房之侄,好儒術;景帝時任大將軍,封魏其侯;武帝初,任丞相;后以“偽造詔書罪”被處死。田蚡(?—前130年),西漢外戚,長陵(今陜西省咸陽市)人,景帝皇后王娡同母弟,武帝時封武安侯,官至太尉、丞相;好儒術,立五經博士。

  以上史實,足見竇漪房與漢武帝之間的思想政治路線較量之酷烈。直到竇漪房去世以后,漢武帝才得以順利推行“獨尊儒術”的政策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及竇太后崩,武安侯田蚡為丞相,絀黃老、刑名百家之言,延文學儒者數百人,而公孫弘以《春秋》白衣為天子三公,封以平津侯。天下之學士靡然鄉(向)風矣。

  公孫弘(前200年—前121年),字次卿,菑川國薛縣(今山東省滕州市)人,治《公羊傳》;漢武帝建元元年(前140年)授博士,任左內史;元朔三年(前126年)遷御史大夫;元朔五年(前124年)拜相。在漢武帝主導的“儒術”轉向中,公孫弘發揮了重要作用。

  以上敘述的是竇漪房對漢代學術的影響;下文討論竇漪房的思想學術內涵。

  二、以道排儒的取向

  這里的“以道排儒”之“道”,并非老子、莊子等人的原始道家,而是特指自戰國末年至漢初的“黃老之道”“黃老之術”。前引《史記》所載“魏其、武安、趙綰、王臧等務隆推儒術,貶道家言,是以竇太后滋不說(悅)”,所謂“道家”即此含義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清河王太傅轅固生者,齊人也。以治《詩》,孝景時為博士。……竇太后好《老子》書,召轅固生問《老子》書。固曰:“此是家人言耳。”太后怒曰: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?”乃使固入圈刺豕。景帝知太后怒而固直言無罪,乃假固利兵,下圈刺豕,正中其心,一刺,豕應手而倒。太后默然,無以復罪,罷之。

  另據《漢書》所載:

  轅固,齊人也。以治《詩》,孝景時為博士,與黃生爭論于上前。……竇太后好《老子》書,召問固。固曰:“此家人言耳。”太后怒曰: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!”乃使固入圈擊彘(zhì)。上知太后怒,而固直言無罪,乃假固利兵。下,固刺彘正中其心,彘應手而倒。太后默然,亡(wú)以復罪。

  轅固,亦稱“轅固生”,西漢齊郡西安縣(今淄博市桓臺縣)人,曾為清河王劉乘的太傅,漢景帝時為《詩經》博士,開創《齊詩》學派。

  (一)關于轅固的“此是家人言耳”

  轅固評價《老子》之書:“此是家人言耳。”《史記》司馬貞索隱:“服虔云:‘如家人言也。’案:《老子道德篇》近而觀之,理國理身而已,故言此家人之言也。”此說“理身而已”不錯,而“理國”(治國)則不對,不合轅固之意。轅固乃是站在儒家立場,嘲笑《老子》只能“齊家”,而不能“治國平天下”。

  此外,《漢書》顏師古注:“家人言僮隸之屬。”此說亦不確切。“家人”就是一家之人,包括夫婦、子女,但不包括“僮隸”仆人;漢代家族時代,則指同一家族之人。漢語“家人”一語,初見于《周易·家人卦》:“家人嗃嗃,悔厲吉。婦子嘻嘻,終吝。”《家人彖傳》說:“家人,女正位乎內,男正位乎外。男女正,天地之大義也。家人有嚴君焉,父母之謂也。父父、子子、兄兄、弟弟、夫夫、婦婦而家道正,正家而天下定矣。”《家人象傳》說:“婦子嘻嘻,失家節也。”王弼注:“家人之義,各自修一家之道,不能知家外他人之事也”;“家人之義,以內為本,故先說女也”。這也正是轅固的意思:

  1.轅固認為:《老子》“不能知家外他人之事”,故不能治國平天下。

  2.轅固認為:《老子》“以內為本,故先說女”。這確實是《老子》思想的“女性”特色,諸如:(1)道為“始”“母”:“無名天地之始,有名萬物之母”、“天下有始,以為天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,沒身不殆”、“可以為天下母”、“有國之母,可以長久,是謂深根固柢,長生久視之道”。(2)守雌:“知其雄,守其雌,為天下谿。”(3)貴柔:“柔弱勝剛強”、“天下之至柔,馳騁天下之至堅”、“守柔曰強”、“堅強者死之徒,柔弱者生之徒”、“強大處下,柔弱處上”、“弱之勝強,柔之勝剛,天下莫不知,莫能行”。《老子》的上述思想,可謂古代“女性主義”(feminism);而轅固當然與《老子》相反,乃是站在男性主義的立場。

  竇漪房固然沒有現代女性主義的立場;但她與轅固正相反,恰恰是要肯定《老子》治國平天下的意義。確實,漢初實行“黃老之術”的實效,正是《老子》“理國”成功的一種證明。唯其如此,屬于儒家的班固,卻也承認《老子》對于治國的意義:“此君人面南之術也。”因此,轅固否定道家思想對于治國的意義,實屬偏頗。《家人彖傳》說“正家而天下定矣”,孔穎達疏:“上明義均天地,此又言道齊邦國”;“各正其家,無家不正,即天下之治定矣”。這其實也正是儒家的邏輯“修—齊—治—平”,它無疑適用于“宗族時代”以及“家族時代”。

  不僅如此,“黃老”思想的“無為而治”原則,其實不只是《老子》的治國理念,也是孔子的治國理念,如孔子說:“無為而治者,其舜也與!夫何為哉?恭己正南面而已矣。”這也表明:竇漪房對《老子》的肯定,并不一定會導致對儒術的否定。

  (二)關于竇漪房的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”

  竇漪房對轅固反唇相譏: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?”這句話極為費解。

  1.關于“司空”

  據《史記》裴骃集解:“徐廣曰:‘司空,主刑徒之官也。’”《漢書》顏師古注:“服虔曰:‘道家以儒法為急,比之于律令也。’”

  其一,徐廣所說的“主刑徒之官”,含義不太明晰,易致誤解。竇漪房所處的漢初,并無“司空”官職的設置,因此,竇漪房所言,必指前代“司空”職務。根據史籍記載,實際情況應為:司空并不負責刑獄,而是負責工程事務;司寇處置刑徒,交與司空,令其服役。《周禮》解釋:“既役,則受州里之役要,以考司空之辟,以逆其役事”;“凡民之有衺惡者,三讓而罰,三罰而士加明刑,恥諸嘉石,役諸司空”;“以嘉石平罷民,凡萬民之有罪過,而未麗于法,而害于州里者,桎梏而坐諸嘉石,役諸司空”。

  司空的設置,時代久遠。據《今文尚書》載:“僉曰:‘伯禹作司空。’帝曰:‘俞,咨!禹,汝平水土,惟時懋哉!’”“八政……四曰司空,五曰司徒,六曰司寇……”“司徒、司馬、司空、尹旅曰:‘予罔厲殺人。’”據《左傳》載:“我高祖少皞摯之立也,鳳鳥適至,故紀于鳥,為鳥師而鳥名:……祝鳩氏,司徒也;雎鳩氏,司馬也;鴡鳩氏,司空也;爽鳩氏,司寇也……”“武王之母弟八人,周公為大宰,康叔為司寇,聃季為司空”;“司徒致民,司馬致節,司空致地”;“庫廄繕修,司空以時平易道路”;“君不敢逆王命而復賜之,使三官書之。吾子為司徒,實書名;夫子為司馬,與工正書服;孟孫為司空,以書勛”。

  綜上,竇漪房之語,是反諷儒家:如果說道家《老子》不過是家人之言,那么,儒家典籍也不過是司寇、司空的刑罰文書,看起來可以治國平天下,其實也不過是負責無關緊要的事務(司空負責工程事務,政治權力不大)。這里所表現的是竇漪房對儒家的認知,即下文所引服虔的解釋:

  其二,服虔所說的“道家以儒法為急,比之于律令也”,意謂:道家認為,儒家的“儒法”“儒術”看起來積極有為,實際上就像司寇、司空的律令,無關乎國家政治之宏旨。

  2.關于“城旦書”

  所謂“城旦”,字面意思是“早晨起來筑城的刑徒”,指秦漢時期的一種刑罰。《史記》載:“丞相李斯曰:‘……非博士官所職,天下敢有藏《詩》《書》、百家語者,悉詣守、尉雜燒之。……令下三十日不燒,黥為城旦。……’”裴骃集解:“如淳曰:《律說》‘論決為髡鉗,輸邊筑長城,晝日伺寇虜,夜暮筑長城’。城旦,四歲刑。”《漢書》載:“上造以上及內外公孫耳孫有罪當刑及當為城旦舂者,皆耐為鬼薪白粲。”顏師古注,引應劭:“城旦者,旦起行治城;舂者,婦人不預外徭,但舂作米:皆四歲刑也。”

  顯然,竇漪房所說的“城旦書”,指刑罰文書,以此來諷刺儒家的著作。

  3.關于“安得”

  有學者說:“‘司空城旦書’只是單純的詈罵之語,不具備后人附加的思想內涵。”然而根據上文的考證分析,這個說法顯然不能成立。

  要理解竇漪房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”這句話的含義,“安得”一語是關鍵。漢語“安得”常見用法有二:一是“怎么才能求得”“哪里能夠得到”,表示愿望;二是“豈能”“豈可”,表示禁止。

  回到二人的對話。轅固說:“此家人言耳。”竇漪房說:“安得司空城旦書乎!”在這個對話中,唯有“安得”的第二種用法,才能使竇漪房的語義順暢:豈能用刑罰文書來治理國家?轅固是貶斥道家《老子》之言:不過是家人之言,豈能治理國家?竇漪房則是貶斥儒家之書:不過是刑律之書,豈能用來治理國家?

  當然,竇漪房對儒學的理解也是有所偏頗的。儒家嚴格區分“刑”與“禮”,并且將“刑”置于次要地位。如孔子說:“道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;道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”不過,也不能由此而以為儒家不用“刑”。孔子所說的“刑”與“禮”其實并不是并列、對立的關系,而是從屬關系:廣義的“禮”是泛指社會規范及其制度,即包括“刑”;之所以要加以區分,是因為“刑”(刑法)其實是“禮”的底線,即絕對不可違犯的規范制度,否則就要受到懲罰。因此,邢昺疏解:“制禮以齊整,使民知有禮則安,失禮則恥。”所以,孔子指出:“禮樂不興,則刑罰不中。”這就是說,“禮”與“刑”之間是邏輯蘊涵關系。因此,“禮”涵蓋了“刑”。就此而論,竇漪房稱之為“司空城旦書”,也不無道理。

  三、以道兼儒的思想

  上節討論竇漪房思想的“以道排儒”方面;其實,她的思想還有另外一方面,可謂“以道兼儒”,即以“黃老”道家兼容儒家。這一點,竇漪房可能也受其丈夫文帝的影響。文帝、景帝其實并不完全排斥儒學,而是如本文第一節所說的“儒道并用”。正因為如此,后來武帝轉向儒術,也并非突如其來。例如:

  孝文帝時,天下無治《尚書》者,獨聞濟南伏生故秦博士,治《尚書》,年九十馀,老不可徵,乃詔太常使人往受之。太常遣(晁)錯受《尚書》伏生所。還,因上便宜事,以《書》稱說。詔以為太子舍人、門大夫、家令。以其辯得幸太子,太子家號曰“智囊”。……當是時,太子善(晁)錯計策……

  伏生,即伏勝,字子賤,鄒平(今山東濱州市鄒平市)人,曾為秦博士;秦時焚書,藏《尚書》于壁中,漢初以之教于齊魯之間。

  竇漪房雖然信奉黃老之術,卻并不排斥儒家“親親”“尊尊”的殷周之道,而且將看似對立的“親親”與“尊尊”統一起來。這一點是過去的研究者沒有注意到的。據《史記》載:

  蓋聞梁王西入朝,謁竇太后,燕見,與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,語言私說(悅)。太后謂帝曰:“吾聞殷道親親,周道尊尊,其義一也。安車大駕,用梁孝王為寄。”景帝跪席舉身曰:“諾。”

  罷酒出,帝召袁盎諸大臣通經術者曰:“太后言如是,何謂也?”皆對曰:“太后意欲立梁王為帝太子。”帝問其狀,袁盎等曰:“殷道親親者,立弟。周道尊尊者,立子。殷道質,質者法天,親其所親,故立弟。周道文,文者法地,尊者敬也,敬其本始,故立長子。周道,太子死,立適孫。殷道。太子死,立其弟。”帝曰:“于公何如?”皆對曰:“方今漢家法周,周道不得立弟,當立子。故《春秋》所以非宋宣公。宋宣公死,不立子,而與弟。弟受國死,復反之與兄之子。弟之子爭之,以為我當代父后,即刺殺兄子。以故國亂,禍不絕。故《春秋》曰“君子大居正,宋之禍宣公為之”。臣請見太后白之。”

  袁盎等入見太后:“太后言欲立梁王,梁王即終,欲誰立?”太后曰:“吾復立帝子。”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,生禍,禍亂后五世不絕,小不忍害大義狀報太后。太后乃解說(yuè),即使梁王歸就國。

  袁盎(約前200年—前150年),字絲,漢初楚國人,西漢大臣,崇儒重禮,強調等級名分;后因反對立梁王劉武為儲君,遭梁王忌恨,為刺客所殺。

  梁王劉武(?—前144年)是竇漪房的小兒子,漢景帝劉啟的親弟弟。竇漪房特別疼愛劉武,希望景帝將他立為太子;袁盎等人反對,并向她解釋其危害;她最終“解說(yuè)”,即欣然接受。

  但是,本文關注的不是皇嗣的問題。這里具有哲學意義的是竇漪房提出的命題“殷道親親,周道尊尊,其義一也”。

  (一)親親尊尊,其義一也

  袁盎等人將“殷道親親”與“周道尊尊”對立起來。《史記》司馬貞索隱:“殷人尚質,親親,謂親其弟而授之。周人尚文,尊尊,謂尊祖之正體。故立其子,尊其祖也。”這也是將兩者對立起來。

  這其實是不對的,并不符合古代禮制的實際。事實上,殷周宗法時代,既“尊尊”,也“親親”,兩者是一致的。例如《尚書》“克明俊德,以親九族”孔穎達疏:“《禮記·喪服小記》云:‘親親以三為五,以五為九。’”又“惇敘九族,庶明勵翼,邇可遠,在茲”孔穎達疏:“王者率己以化物,親親以及遠,故從近可推而至于遠者,在修己身、親九族之道。”又“分寶玉于伯叔之國,時庸展親”孔安國傳:“以寶玉分同姓之國,是用誠信其親親之道。”又“肆汝小子封,在茲東土”孔穎達疏:“使我命其弟,為親親而使我用戒故也。”又“惟孝,友于兄弟,克施有政”孔穎達疏:“言善事父母者必友于兄弟,推此親親之心,以至于疏遠,每事以仁恕行之,故能施有政令也。”

  綜上可見,竇漪房的判斷是正確的:親親、尊尊,其義一也。歷史上,“親親”與“尊尊”的統一,是殷周宗法時代的一種傳統觀念;然而將其明確地表述為“其義一也”,則無疑是竇漪房的首創。至于她區分“殷道”與“周道”,則顯然不過是出于為梁王劉武謀取太子之位的權宜之說。

  (二)調和儒道,以道兼儒

  竇漪房傾聽并欣然接受了袁盎等人的勸誡而最終“解說(yuè)”,這顯然意味著她接受了儒家的“周孔之道”。當然,這并不是說她放棄了黃老之術的立場,而是將道家與儒家調和起來,其最終的根據仍然是“黃老”道家。這也正如本文第一節所指出:漢初皇家的官方學術乃是以道為主的“儒道并用”。

  四、“人生各以時行”命題的意義

  除通過“以道兼儒”來調和儒道,竇漪房還曾提出一個重要的哲學命題:“人生各以時行。”據《漢書》載:

  竇太后曰:“皇后兄王信可侯也。”上讓曰:“始南皮及章武先帝不侯,及臣即位,乃侯之,信未得封也。”竇太后曰:“人生各以時行耳。竇長君在時,竟不得封侯,死后,乃其子彭祖顧得侯。吾甚恨之。帝趣侯信也!”上曰:“請得與丞相計之。”亞夫曰:“高帝約:‘非劉氏不得王,非有功不得侯。不如約,天下共擊之。’今信雖皇后兄,無功,侯之,非約也。”上默然而沮。

  王信,漢景帝劉啟的皇后王娡的兄長。南皮,南皮侯竇彭祖,竇漪房的兄長竇長君之子。章武,章武侯竇廣國,竇漪房的弟弟。顧:反而。趣:同“促”,趕緊。

  竇漪房所說的“人生各以時行”,顏師古注:“言富貴當及己身也。”這樣的理解,未免過于狹隘。其實,竇漪房的“人生各以時行”這個表述本身,具有一般性的哲學意義。

  (一)“時行”的觀念

  這里的“時行”觀念,可謂由來已久。例如《周易》就講:“坤道其順乎,承天而時行”;“應乎天而時行,是以元亨”;“遯亨,遯而亨也,剛當位而應,與時行也”;“時止則止,時行則行,動靜不失其時,其道光明”;“小過,小者過而亨也,過以利貞,與時行也”。

  當然,竇漪房所說的“時行”是消極被動的,猶言“時運”“遇時”“生逢其時”“人各有命”“各安其命”。而積極意義的“時行”,則是主動選擇的“及時”,如《周易》言“君子進德修業,欲及時也,故無咎”。

  在道家,《老子》所說的“時”,其實也是一種積極的選擇:“上善若水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,處眾人之所惡,故幾于道。居善地,心善淵,與善仁,言善信,正善治,事善能,動善時。夫唯不爭,故無尤。”這種看似消極的“不爭”顯然正是一種積極的選擇。

  莊子學派的消極“時命”觀念,其實同樣也是一種積極的選擇:“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,則反一無跡;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,則深根寧極而待:此存身之道也。”王先謙集解:“復于至一之世,而不見其跡”;“深固自然之根,保寧至善之極,以待時也”。例如生死:“適來,夫子時也;適去,夫子順也。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,古者謂是帝之懸解。”得失亦然:“且夫得者,時也;失者,順也。安時而處順,哀樂不能入也。此古之所謂懸解也。”窮通亦然:“我諱窮久矣,而不免,命也;求通久矣,而不得,時也。……知窮之有命,知通之有時,臨大難而不懼者,圣人之勇也。”總之,“性不可易,命不可變,時不可止,道不可壅”;“與時俱化,而無肯專為”。這些都是“積極地選擇了消極的時命”。

  這就表明:竇漪房的“時行”觀念并非原始道家的觀念,而只是漢初“黃老”道家的一種觀念;她與原始道家的根本一致之處,是對“時”的尊重與對“命”的遵行。

  儒家也看重“時”,態度更為積極。如孟子說:“彼一時,此一時也。”孟子談到“仁政”正當其時:“齊人有言曰:‘雖有智慧,不如乘勢;雖有鎡基,不如待時。’……當今之時,萬乘之國行仁政,民之悅之,猶解倒懸也。故事半古之人,功必倍之,惟此時為然。”但他又說:“天時不如地利,地利不如人和。”這顯然更強調人的主體性。當然,后儒對主體性的過度發揮,乃至“以人僭天”,則不可取。

  (二)“各以”的個體觀念問題

  在“人生各以時行”這個命題中,“各”字不可忽略。這與竇漪房所信奉的道家思想有關。眾所周知,儒家更傾向于群體觀念,而道家則更傾向于個體觀念;但與此同時,儒家也不乏個體觀念,這在孟子那里尤其明顯。

  盡管竇漪房乃至古代道家和儒家并沒有現代性的“個體”(individual)的觀念,但是,一般來說,古代的個體觀念同樣表現出對個體的尊重,今天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,可以通過“創造性轉化”使其現代化。在儒家,這種個體觀念的現代化進程早已發生,最典型的就是泰州學派。

  最后應當指出:盡管這種“時行”觀念并非竇漪房的發明,但具體的“人生各以時行”這個命題確實是竇漪房的創發。

  綜括全文可知,西漢女杰竇漪房(竇太后)同時也是一位杰出的女哲。在漢初的“黃老之術”思潮中,特別是從景帝時期崇尚“黃老”道家到武帝時期“獨尊儒術”的官方學術轉向中,竇漪房的思想發揮了重大的影響。竇漪房的哲學思想,不僅有“以道排儒”的一面,還有“以道兼儒”的一面,據此提出“親親、尊尊,其義一也”的命題。此外,竇漪房提出的“人生各以時行”命題,也具有重要的哲學意義。

編輯:董麗娜

文章、圖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,如有侵權請聯系刪除

主站蜘蛛池模板: 乌鲁木齐县| 玉溪市| 外汇| 德钦县| 高台县| 屏东县| 五大连池市| 郓城县| 赞皇县| 饶阳县| 合作市| 张北县| 昌吉市| 界首市| 大姚县| 馆陶县| 武义县| 洪湖市| 甘德县| 卢龙县| 白河县| 西乌珠穆沁旗| 内江市| 宜良县| 安顺市| 武威市| 贵南县| 淮阳县| 绍兴市| 尉氏县| 南陵县| 金华市| 昌宁县| 绥中县| 大兴区| 绥宁县| 天津市| 沈阳市| 保康县| 富源县| 三江|